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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原本, 原是一桩喜事。我父亲……”陆中元说着便悲从中来, 一颗颗泪珠夺眶而出。陆中元几次深呼吸, 还是止不住,反倒抽咽出了声音。“唯清, 见谅……失态了……”

    人生大喜大悲, 总是劈头盖脸不讲道理。好人、坏人、富人、穷人,不管你有治国平天下之雄才伟略, 还是目不识丁懒散无比, 到了那一刻都只分生死。陆泉一生精明也好, 市侩也罢,就算他富可敌国,坐拥家财万贯,终究敌不过一把刀, 成了一具尸体。对于陆家的生意, 陆中元或许能够接手。对于陆家的下人,不过是改个称呼, 从前的少爷变成了老爷。对于往来宾朋,不过是红事上完, 再上白事。可于陆中元来说,从此他就是没有父亲的人了。天下之大,不会有人如他父亲一般风餐露宿殚精竭虑为他谋划一切了。

    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, 安韶华却觉得如果此时陆中元不失态,他反而要好好考虑一下陆中元此人是否可交。

    乔莱双手握住陆中元的手,让他坐下, 把帕子递到他手里,转过来说“安大人,那时我也在,还是我说吧。”

    安韶华拍了拍陆中元的肩膀,“节哀。你要不回房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“唯清。”陆中元强咬住嘴唇,憋住要脱口而出的悲声。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安韶华。

    安韶华看到他的表情,也知道他心中所想。“罢了,你在这里看着,等下我还要问问其他人。若是有人说谎话,你只管拆穿就好。”

    陆中元闻言重重地点了几下头,甩下几颗泪珠。安韶华见了还是觉得于心不忍,让福贵去弄些热水来,给陆中元净面敷眼。

    “多谢安大人。”乔莱向安韶华道了谢。转头吩咐丫鬟去给众人倒水,又让一个老嬷嬷去看看外面的宾客。再让一个小丫头去扶着初九去洗漱。征求了安韶华意见,让一个差役跟着,吩咐她们换洗之后再过来。

    才过门一天的新嫁娘,如今让她接过整个家来,确实为难她了。正说着,一早听闻噩耗晕过去的陆夏苗现下已经醒转过来,非要来见一见知府大人,于是便被差役带到了书房。

    “昨日父亲把我们叫来书房,说他要续弦。”乔莱说。

    “什么?”毛舟惊呼出声,这个陆泉鳏居多年,从不提续娶之事,怎么忽然想开了?见安韶华面露讶异,便小声向安韶华解释,陆家巨富,而且陆泉此人行事有分寸,待人接物皆有礼有节,虽是一介商贾,却有的是人想要把女儿嫁给他。这些年来上门的冰人不知凡几,光毛舟自己知道的就有七八个小姐想要嫁给陆泉,其中不乏门第样貌都十分出挑的女子,可惜都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。这回陆泉怎么主动说要续弦了呢?

    “对方是何人?”安韶华听出了毛舟言外之意,出言相问。

    陆中元、乔莱、陆夏苗互相看了看,都露出些许迷茫神色,然后一起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昨日父亲说要续弦,焕郎,”乔莱说到焕郎二字,还是红了一下脸,不过她抿了抿嘴还是说了下去“焕郎跟姐姐都十分高兴。我们问父亲对方是何人,父亲却不肯说,只说要我们保证敬她如母,就算……”

    乔莱说到这里,陆夏苗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痛哭出声。

    “就算又一日父亲先走了,我们也要为她养老送终,敬她养她如父亲尚在。”乔莱哽咽着把话说完。一时间陆家几人皆大放悲声。在场的几个老仆也低头啜泣。

    安韶华却皱了皱眉头,陆泉这话说的蹊跷,即便是对这个没过门的续弦十分爱重,也不应该在儿子娶妻的当口说什么自己要是先走了的话。可看陆家几人的表现,只怕陆泉当时真这样说了。

    果然,陆夏苗哭着说“我当时就说父亲这话说得好生晦气,如今看来真是……啊……”话说了一半又开始哭,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    “昨天你们发现什么与平时不同的地方了吗?”

    陆泉的书房是个细长的套间,宽两丈有余,长——从安韶华此刻站着的小厅看过去,透过多宝阁跟一道珠帘,远远能看到挡住尸体的屏风——那个绣了一半的双面绣屏风,整个书房长得有个六七丈,隔了四小间。安韶华再次看了看书房的陈设,此处是案发现场,总应该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,安韶华却看不出来,莫名的焦躁。

    陆家姐弟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最后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焕郎在永安京求学好几年了,过年才回来几日。平日里陆家只有我父亲跟一众老仆,家中近来有什么不同……”陆夏苗在书房左右看看,“说不出什么不同,但却是不一样了。”

    “从前没有丫鬟,如今买了二十多个,自然是不同了。”陆中元说,“平时父亲身边跟着的都是小北,这次小北就没从永安京回来。”

    说到小北,安韶华点了点头。这个小北是陆泉的小厮,看起来十六七年纪,十分瘦小机敏,五官跟陆泉颇有些相似,顾銛头一次见了之后背地里还那这件事情打趣过。

    “小北怎么没回来?”

    “这个要问问初九。”陆中元回答。

    陆夏苗正哭着,闻言也问了一句“初九?刚才那个丫头?”得到肯定的答复,陆夏苗却露出十分犹疑的神色。

    “可是有何不妥?”安韶华问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没有,安大人。”陆夏苗有些神色紧张,赶忙赔了个笑“兴许是我多想了。”

    眼泪还挂在脸上的人,却露出一副心里有事的样子向人赔笑,那个表情的确诡异。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,却见顾銛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安韶华想了想,还是决定先问完。

    “为何要问初九?”安韶华问陆中元。

    这是说来话长。陆泉这次去永安京,是因为查访到了一件无价之宝。

    众人看了看陆泉书房的手笔,心想这个无价之宝只怕不光是价值连城,而且是十分难得。

    这些年陆泉一直在私下查访好些个字画古玩,不是什么贵要什么,而是目标很明确。就好比陆泉查访桃源散人的春居图的时候,有人拿来桃源散人的醉葡萄图想要以此结交陆泉,谁知陆泉虽然收下了画,没多久却送出去了。而等春居图收回来,却好好地保存了起来。

    安韶华纳罕,那个春居图不是挂在泱泱院么?陆夏苗补充,那是为了弟弟成亲,特意挂起来充门面的。安韶华点点头,这就对了。古玩字画,都要小心伺候,稍不留心都可能追悔莫及。

    这边陆中元说到,这次陆泉去了永安京本来是要去看一件无价之宝,陆中元问过是什么,陆泉却笑着说“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宝物啊,我找了一辈子的无上至宝!”。可陆泉一到永安京正看到儿子大放异彩,还求父亲为他去乔家提亲。陆中元说到这里,看向乔莱,二人相视一下,乔莱走上前握住了陆中元的手。乔莱的丫鬟给乔莱在陆中元身边加了个凳子,夫妻俩执手坐在一起。

    为了给儿子张罗婚事,陆泉就把查访宝物的事情暂时放了一下。兴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,陆中元问过,陆泉没说。只是带着新买的丫鬟小厮回了沧州,却把初九留在了永安京。初九是陆中元结婚当日一早才到的沧州。

    说到初九,安韶华想到昨晚跟在初九身后的那个小丫鬟。

    原来那个小丫鬟叫初十,是跟初九一道买来的。从名字来看,应该是姐妹。陆家这次买来的丫鬟小厮都没给改名字,等着将来乔莱给改。

    顾銛皱着眉,半晌说“这个初九在哪儿买的?”

    安韶华问他何意,顾銛抿了抿嘴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顾公子有事尽管说,切莫有所顾虑。”陆中元十分诚恳。

    “我看着那个初九倒不像个丫鬟。”说着撇了撇嘴“她身上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带着初九去换洗的衙役过来了。初九穿过的衣裳也带来了,福贵收起来放到一边,等仵作来了一并查验。

    见到初九来了,顾銛并没有把话说完。查案子是一码事,当面说人家姑娘的是非,顾銛还是觉得尴尬。他看了一眼安韶华,安韶华给了他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。

    毛舟见初九来了,便问她陆泉把她留在永安京是做什么,小北在哪里。哪知道初九听到毛舟问她这些,竟然大哭不肯说话。

    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磨了半天嘴皮子,初九只是说“老爷让我在永安京等小北,并没有告诉我要去办什么事,见什么人。我与小北都住在客栈,老爷给我们付房钱直到初八。可是初六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小北,开始我以为是我去找他之时他恰好不在。可是我一直等到初八都等不到小北,我害怕误了小爷的事,就赶忙往沧州来了。”

    从永安京到沧州,坐船顺水则一两个时辰,不顺水则要五六个时辰。可要是赶车,则要绕道走三四天。初九这次就是跟着车来的。车里还有为陆中元成亲买的绫罗、红烛、高香跟一些永安京特产的糕点馃子。

    正说着,外面跑来衙役通报:“大人,刑部的人来了。”

    安韶华赶紧迎了出去,迎面高信立匆匆而来“安大人,多日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高大人,久违了。”

    顾銛站在门口,看那二人端着架子寒暄,安韶华给高信立使了几个眼色,高信立点了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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